征文选登｜俄罗斯足球国家队及俱乐部队受禁赛事件合法性评析
- 时间：2022-12-27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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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介绍
2022年3月1日，欧洲足球联合会（以下简称UEFA）和国际足球联合会（以下简称FIFA）先后在其各自官方网站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其通过初步决定：所有俄罗斯足球俱乐部和国家队都被暂停参加国际足联和欧足联的比赛，直到进一步通知。
在上述决定发布后不久，俄罗斯足球联盟（以下简称FUR）以及几家受到影响的俱乐部就对此向国际体育仲裁院（以下简称CAS）提起了上诉。2022年7月15日，CAS正式作出裁决，对上诉申请予以驳回，认为UEFA和FIFA的决定属于自由裁量权的范围之内[1]。
在俄乌冲突爆发的短短一周时间内，FIFA和UEFA就连续颁布数道制裁措施，不可不谓之雷厉风行。但正如FUR的声明所说：“‘体育脱离政治’是一项原则，多年来一直被体育界宣布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放弃它创造了一系列危险的先例。”[2]FIFA和UEFA相关措施的颁行主体是否合适妥当？是否是政治压力的产物而非存在着坚实的法律基础？这都是值得旁观的中国体育人深入思考的问题。
事件评论
在本案中，有效定性制裁措施对于判断该决定是否合法有着重要作用。想要探寻答案，就必须从相关国际组织的内部规范入手。
（一）FIFA章程中的成员资格暂停措施
从文意解释上进行分析，成员资格暂停措施（以下简称suspension）无疑是最接近本次两协会联合声明制裁措施的法律概念。首先，根据FIFA章程第十六条第三款：“遭受成员资格暂停的成员协会将不能够行使其成员权利，其他会员协会也不能与其开展体育方面的联系。”上述规定在UEFA章程第九条中也能见到相近表述。对于俄罗斯足球俱乐部和国家队而言，这个定义似乎在效果上与FIFA和UEFA的决定相一致，其不能参加欧罗巴联赛以及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在本质上就是suspension所导致的效力辐射。其次，则是需要考虑实施主体的合法性。在UEFA章程第九条中，执委会作为法定决定机关与本次声明主体一致，而根据前述FIFA章程第十六条的第一款，在成员协会严重违反法定责任的情况下，FIFA理事会拥有对其进行成员资格暂停的权力。回顾本次制裁措施声明，另一个主体确定为FIFA理事会主席团似乎也不无道理：“在两次理事会会议期间，如若有需要做出紧急决定的情况，FIFA理事会主席团应当处理相关事宜。”
但事实上，以FIFA的定义为例，成员协会的正当权利总共罗列了七大项，e款“参加FIFA组织的比赛”仅仅是其中之一，FUR仍然拥有其他六种成员合法权利。仅因为本次制裁效果与suspension部分一致就将前者归类进入后者的所属范围，这无疑是一种扩大解释。
以判例作为参考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使得区分更加清晰。苏黎世时间2022年2月24日，也就是前述联合声明发布不到一周之前，FIFA发布了对于津巴布韦足协和肯尼亚足协的禁令[3]与针对FUR的措施不同，上述两足协不仅被剥夺了国际足联章程第十三条中的e项权利，其余六项成员权利也被悉数剥夺，这也能在侧面反映出两者制裁措施的不同之处。
（二）纪律措施（Disciplinary measures）
纪律措施是另一个与本次FIFA与UEFA的制裁措施相毗邻的概念。根据FIFA纪律准则第六条第一款，取消资格属于一个自然人或者法人可能受到的纪律措施。而在同一条文的第三款中，则具体针对法人划定了从赛事中逐出的纪律处罚措施。无独有偶，作为FIFA的成员协会，UEFA同样在其纪律条例中有着类似的规定[4]。在本次FIFA与UEFA的制裁措施中，俄罗斯足球俱乐部以及国家队不仅被从当下参与的赛事中除名，同时也取消了未来不定时间内参与全球大赛的资格，从效果上来说这都与FIFA以及UEFA的纪律措施保持一致。
但从实施主体上来说，本次制裁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又与FIFA以及UEFA的制裁措施有着些许的不同。根据FIFA章程第五十三条，作为FIFA司法机构的一部分，纪律委员会有权根据国际足联章程和国际足联纪律准则载明的处罚措施针对成员协会、俱乐部、官员、球员和中介作出处罚。而在UEFA的体系中，相近的组织体系则被称之为“管理、道德与纪律机构）”。这两个法定机构并不是本次FIFA以及UEFA的制裁措施实施机构，因此从这方面而言，缺乏坚实的法律基础支持本次俄罗斯足球俱乐部以及国家队遭受的是法定的纪律措施。
（三）对价值观的保护
当思维跳跃出常规的制裁措施基础，相对较为抽象以及复杂的政治因素与人权问题就应当成为一种思考路径。事实上，在本次FIFA与UEFA的联合声明的末端，着重提及了对于乌克兰地区被影响人民的支持以及局势尽快得到改善的希冀，这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一种对于因政治因素影响而导致的价值观保护的强关联。而在2月28日FIFA针对此次俄乌冲突的最初声明中，更是明确表达了对于俄罗斯使用武力入侵乌克兰的强烈谴责；UEFA方面，则是着重强调“本着《奥林匹克宪章》的精神，根据和平与尊重人权等欧洲共同价值观不懈努力发展和促进足球”[5]，这都传递了政治与人权因素在本次事件中全程发挥重要作用的强烈信号。
国际足球组织对于保护人权的理念同样能够见诸规则：在FIFA章程第三条中，概览性地说明了FIFA致力于尊重所有国际公认的人权，并将努力促进对这些权利的保护。而在FIFA章程第三十四条，则具体阐释了由理事会进行有关于FIFA“目标、战略方向、政策和价值观的定义”。另一方面，作为FIFA下属成员协会的UEFA，同样在其章程的第二条有关于发展目标中，规定了其有义务“防止一切可能危及比赛或竞赛的正常进行或引起滥用足球的方法或做法；促进和保护欧洲足球的道德标准和善治。”
事实上，基于保护价值观而对成员协会开展行动，这在FIFA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在1992年6月1日，鉴于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对于南斯拉夫联邦共和国战争行为的制裁第757号决议，FIFA紧急委员会在与UEFA的沟通后，宣布南斯拉夫足球代表队将从包括当月在瑞典举行的欧洲足球锦标赛内的所有国际足球比赛中取消资格。[6]
时任南斯拉夫足球协会主任Miljan Miljanic评价道：“这是国际体育史上采取的最严厉的措施和对足球的侵略。”[7]相较于纪律措施在FIFA以及UEFA分别拥有的23条和38条专门程序规定，国际体育组织以保护价值观为名实行的影响成员权利的决定显得十分随意以及恣肆。例如联合国在内的国际政治组织背书在前是否是决定的必要先前步骤？缺乏前项的话是否自己就能独立作出决定？三十年前针对南斯拉夫的决定以及如今针对俄罗斯的制裁是否违反FIFA的政治中立原则？这些都属于存疑留待回答的问题。事实上，在反俄浪潮成为一种“政治正确”的现在，这种流行话语则往往潜藏着话语霸权[8], 它通过权力体系压制其他民族的话语表达, 同时将西方的文化价值通过教育、 媒介和制度等方式强行契入不同文明传统的非西方世界。[9]在这样的背景下，尽管FIFA在CAS仲裁中的答辩意见主张“上诉决定不是政治决定，也不违反政治中立;它在客观上是必要和合理的”[10]，但在本质上，这仍然是一种基于政治目的而对既有规则的一种大肆践踏，更是对契约精神的一种违背。
思考和启示
掌握中国体育在国际上的话语权，并不是去谋取不当利益，而是要利用既有的国际体育法治框架，进入体育规则主导者的圈子，用权力为权利说话，[11]在面对危机时，沉着分析，有理有据维护我国权益。“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为了实现以上的目标，这就需要中国体育人们居安思危，加深钻研现有的国际体育法治体系。
参考文献：
[1] THE 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 (CAS) DISMISSES THE APPEALS FILED BY THE FOOTBALL UNION OF RUSSIA (FUR), FC ZENIT, FC SOCHI, PFC CSKA MOSCOW & FC DYNAMO MOSCOW[EB/OL].[2022-12-20].
[2]РФС подаст апелляцию в САS на решения ФИФА и УЕФА[EB/OL].[2022-3-1].
[3]TO THE MEMBER ASSOCIATIONS OF FIFA Circular no. 1783, [EB/OL].[2022-2-24].
TO THE MEMBER ASSOCIATIONS OF FIFA Circular no. 1783, [EB/OL].[2022-2-24].
[4]UEFA Disciplinary Regulations - Edition 2020 Article 6[EB/OL].[2022-3-15].
https://documents.uefa.com/v/u/ZNsWJsRSmOuSS2Ql_y8~qQ
[5]UEFA Statement[EB/OL].[2022-2-24].
[6]Denmark in as Fifa move to ban Yugoslavia[N].New Straits Times,1992-6-1(44).
[7]MORLEY MYERS.Sports ban hits Yugoslavia[DB/OL].[1992-6-1]
https://www.upi.com/Archives/1992/06/01/Sports-ban-hits-Yugoslavia/9026707371200/
[8]王习胜.意识形态及其话语权审思[ J ] . 马克思主义研究, 2007(4):42 - 46.
[9]阮建平.话语权与国际秩序的建构[ J ] . 现代国际关系, 2003(5):31 - 37, 59.
[10] CAS 2022/A/8708 Football Union of Russia (FUR) v. 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e de Football Association (FIFA)et al.[EB/OL].[2022-12-20].
https://www.tas-cas.org/fileadmin/user_upload/8708_Reasoned_OPM__publication_.pdf
[11]郑丁贤.中国体育话语权博弈因素研究[J] . 福建体育科技, 2013, 32(4):22 - 24.
作者简介：
陈海田，男，上海政法学院体育法治研究院，2021级法律硕士（涉外律师）在读。
文中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意见，不代表体育法学网立场。
审校：董赛
编辑：董一凡
本文为“2022体育法律事件评论征集”活动来稿，欢迎分享，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